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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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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2 章

今日起得早, 六菊給紀雲蘅更衣梳發,拿著一支銀釵在她發上比畫,“大姑娘是想戴銀簪還是玉簪。”

紀雲蘅迷迷瞪瞪道:“都可以。”

六菊思索片刻, 換了玉簪, 說道:“杜家是泠州之首富,大姑娘今日去可不能在面子上輸人一等。”

玉簪是蘇漪在過年那會兒送她的,玉中像是聚攏了茫茫煙霧,當中挑著的翠綠色相當襯人膚色。紀雲蘅往面前的鏡子看了一眼, 時常覺得恍惚, 好似不認識鏡中的人。說到底還是銀子最養人,自從她不再被關在小院,吃穿用度全都用上大筆花銷後, 她整個人仿佛從裏到外都發生了改變。

紀雲蘅起身,拂了拂衣裙, 擡步往外走。

許君赫坐在殿外的院中, 正與荀言說話, 約莫是餘光先瞥見紀雲蘅,其後轉頭朝她投來視線。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, 他揚起一個不顯眼的輕笑。

他站起身,也沒多話, 只對紀雲蘅t道:“走吧。”

紀雲蘅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蘊含著什麽,他分明像是有話要說的模樣, 卻什麽都沒說。她默默走在許君赫身邊,心想先前還多少能看懂良學, 現在越來越看不懂了。

二人坐上馬車下山,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杜家。

幾日前,樊文湛按照許君赫的命令釋放了杜家, 隔日杜員外就在自家門前散了一波財,美其名曰答謝泠州的官老爺們明察秋毫,既為官府積了美名,又讓百姓們更加堅信杜員外的心善。銀子總能用來解決世上大部分的事,實際上那些百姓也清楚杜家究竟有沒有參與那些壞事,他們只記得杜員外每年都會散大量的銀子,以贈或捐的方式給百姓,單是這一條,他就是好人。

其後杜員外對外稱病,搬去了城外山上的山莊裏居住,那地方正是上次他為父親大辦壽宴之地。許君赫耐心等了幾日,便在今天帶著紀雲蘅前去探望。

車程有些長,紀雲蘅在馬車裏睡了一覺,等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是綿延的山路。

“醒了?”許君赫的聲音從對面傳來。

紀雲蘅放下車簾轉頭看他。

“這是給你的。”許君赫從身邊拿了個竹編的籃子,遞到中間的圓桌上。

紀雲蘅的視線落在竹籃的蓋子上,無法從縫隙中看出裏面的東西,就好奇地問:“是什麽?”

許君赫語氣隨意:“一個小賀禮而已,你拎著,等到了杜家就送給那個山猴子。”

紀雲蘅想了想,覺得有些奇怪,因為許君赫先前表現出了一副非常討厭她與杜家嫡子來往的樣子,眼下卻又主動拿出了賀禮讓她去送。她心念一動,擡手將竹籃的蓋子掀開,就見裏面竟然都是黃澄澄的香蕉。

紀雲蘅:“……”

她至今仍記得當初將那籃子香蕉遞給杜巖時,他那如遭雷劈的臉色。

“這……不太好吧。”紀雲蘅弱弱道。

“有什麽不好?”許君赫冷笑一聲,“上回他不是都給吃完了嗎?可見還是很愛吃的,這回再送一籃子過去,他一定也能吃完。”

紀雲蘅想說上回他是頂著一腦門的血吃完的,看不出來愛吃不愛吃。

但她將蓋子放回去,並沒有因此事爭論,因為許君赫沈著嘴角,露出了一副她再為杜巖說一句話就要立即不高興的樣子。

果然她一停下說話,許君赫的臉色又明媚起來,變臉比天氣都快。

到了山頂的山莊,馬車緩緩停下,程渝在外面通報了聲,許君赫便率先動身,撩開車簾下去。紀雲蘅拿著籃子跟在後面,剛探出半個身子,就見許君赫的手伸過來,似要扶她下馬車一樣,紀雲蘅露出驚奇的表情。

許君赫卻好像習以為常,拉著她的手將她帶下馬車,還將籃子掛在她手臂上,低聲道:“待會兒一進門你就給,知道嗎?”

紀雲蘅點頭應了一聲,又想,或許是她小人之心了,良學看起來不像是要為難杜家的樣子。

除卻她手上的這個小籃子之外,許君赫另外還帶了不少賀禮。

杜員外帶著人腳步飛快地趕到了門口來,到跟前了連口氣都來不及喘,匆匆給許君赫行了大禮。他身後跟著的除卻杜巖之外,還有上回紀雲蘅看見的一對姐妹花,以及其他的幾個年歲較小的孩子。

許君赫笑著上前,動作有些親昵地將人扶起,說道:“杜員外年紀大了,腿腳不便,何須行此大禮?”

“草民惶恐!”杜員外嚇得滿身橫肉都抖了起來,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時脊背還是彎的,並不敢直視許君赫。

在牢中關了一段時日,杜員外瞧著比先前瘦了些,面色也沒從前紅潤,但許是在牢中打點過,加之不是重點關照的對象,他的日子倒沒有那麽難過。杜巖看起來就憔悴多了,更瘦也更頹然,寬大的衣裳像支了一根竹架在裏面,風一吹就空空蕩蕩地飄起來。

許君赫偏頭看了紀雲蘅一眼。收到示意後,紀雲蘅往前兩步,將手裏的竹籃遞出,“杜公子,恭喜出獄。”

杜巖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,像是想要吐但又強忍著的樣子,讓紀雲蘅的手在空中舉了片刻。許君赫溫和地問:“是不喜歡這份賀禮嗎?”

“怎麽會?”杜員外回頭低聲斥責,“還不收下!”

杜巖猛地回神,匆忙將籃子收下,這沈甸甸的手感一入手他就知道,裏面裝的跟上次是一樣的東西,猶豫了片刻,他擡眼見許君赫還在看著自己,就硬著頭皮打開。

裏面果然都是香蕉,撲面而來的一股味兒,讓他產生了強烈的嘔吐欲望,卻又只能生生忍下,揚起蒼白無力的笑,“多謝紀姑娘。”

“你可一定要吃完。”許君赫說:“這都是紀雲蘅的好意。”

杜巖唯唯諾諾地點頭答應,連聲道一定會吃完。

許君赫斂了幾分玩味的笑,對杜員外道:“先前忙混了頭錯把杜老爺也關了進去,當時手頭上的事太多我一時也沒留意,前幾日查清了杜家是清白的,我就趕緊讓人放了,杜員外不會因此埋怨官府吧?”

杜員外誠惶誠恐,“殿下和官老爺明察秋毫,不冤枉好人的清白便是泠州萬民的福氣,草民怎敢心生怨懟!”

“話是這麽說,不過還是讓你平白吃了些苦頭,這不,我帶了些衙門賠禮來送給杜員外。”許君赫轉身,沖程渝招了下手,“擡進去,都是貴重東西,別碰壞了。”

程渝領命,帶著人將一箱箱東西擡進杜家。

杜員外見狀臉色卻是無比難看,連聲道:“這這這,殿下!這萬萬不可啊!草民不過是配合官府查案,豈有吃苦頭一說?!怎麽還敢收衙門的東西!”

“不算是衙門。”許君赫朝他走了一步,湊近些,微微壓低聲音道:“都是我賞的,還望杜員外莫將我失誤捉拿好人的事給散出去。”

“殿下言重!草民等是自願配合官府查案,哪有什麽失誤一說!”杜員外出了一頭的汗,順著臉頰往下淌,急得不行。

許君赫看著他的臉,忽而咦了一聲,道:“你這眉毛上怎麽瞧著像是有條疤?”

杜員外渾身一震,臉色在瞬間有些不自然,但也是極短的剎那,很快就遮掩過去。他下意識摸上眉毛,解釋道:“年輕的時候愛喝酒,有回喝醉了摔了一跤,此處被石頭劃傷,好了之後就留了條疤。”

“哦。”許君赫應一聲,又隨口道:“看著倒不像是石頭劃的。”

杜員外不敢再說話,只眼睜睜看著東西都搬進了山莊內,其後許君赫也沒打算走,反而帶著紀雲蘅進了山莊裏。

許君赫像是看不見杜員外臉色的難看,大搖大擺地進了正堂,剛進門就看見堂中還掛著許君赫上回讓人掛上去的“壽比王八”牌匾。他拍手一樂,頓時心情大好,高聲道:“杜員外為人實誠,當賞!”

幾人在正堂坐下,杜員外命人送上好茶,不一會兒各式各樣的糕點也端了上來,態度算得上是無比恭敬,半點輕慢也無。

杜巖則更是老實,先前還抱著其他心思對紀雲蘅糾纏不休,這會兒提著一籃子香蕉,連半個眼神都不敢往紀雲蘅身上撇了,沈默安分地坐在一邊。

許君赫與杜員外閑聊,說起了來泠州之前聽說的那些關於杜員外曾經外出賑災之事,讓他細細講來。

杜員外道:“都是些陳年往事,況且草民所做之事在殿下的功績前不值一提。”

“都是善事,沒什麽可比較的,說說也無妨。”許君赫偏頭,對紀雲蘅說:“你也想聽,是不是?”

紀雲蘅正捧著臉發呆,都沒聽清許君赫說了什麽,下意識點了點頭。

杜員外無法,只得說起從前的舊事。

年輕的時候,杜家還沒富到現在這個地步,他科考落榜之後便棄了手裏的書卷,專心從商,因此也賺了不少錢。但是泠州之地似乎一直都是多災多難,總有天災降臨,杜員外見很多人因為這些災害流離失所,家破人亡,於是便加入了賑災行列。

他不僅出錢,還會親自跟著賑災的隊伍前往難地,去救助難民,一年裏總有大半時間不在泠州。

“聽說你曾經遇上澇災,與賑災隊伍走山澗路的時候被滑坡的泥石掩埋,差點喪命,可有這回事?”

許君赫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嘴。

杜員外一怔,繼而道:“確t有此事。許是草民做多了善舉,哪怕都是些微末小事也得了神明惻隱,僥幸活了下來。”

許君赫笑道:“舉頭三尺有神明,果然好人是有好報。”

紀雲蘅安靜聽了許久,只有在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有了輕微的反應,擡眼朝杜家人看去。就見他們的神色在一瞬間有些微妙,看上去不像在聽一句讚美。

許君赫起身,拂了拂衣袖,道了句:“走了。”

他只這一句話,別的客套也沒有,擡步就往外走。紀雲蘅見狀也起身跟上,從兩人來到走,前後約莫一個時辰左右。

杜員外一路送到大門口,遠遠地站在山莊外,看著馬車漸漸從視線裏消失臉上那恭敬的笑容才猛地一變。

他快步往裏走,沈聲道:“上筆墨!”

山路顛簸,馬車搖搖晃晃,紀雲蘅就扒著窗框往外瞧,目光忽遠忽近。

許君赫坐了會兒,見她的頭始終在窗子外面,便開口道:“有沒有感覺出杜家人的蹊蹺之處?”

紀雲蘅將腦袋縮回來,認真回想。她並沒有很仔細地觀察杜家人,只是從杜員外的態度中感覺出了急迫,“他們好像不歡迎我們。”

“是我下的命令放他們出獄,又親自帶著賀禮上門,他們為何不歡迎我?”許君赫用手支著下巴,輕飄飄的目光落在紀雲蘅的臉上,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。

紀雲蘅抿抿唇,“因為討厭我們。”

“那可太好了。”許君赫說:“明日我們還去。”

正如許君赫所說,第二日紀雲蘅依舊跟著許君赫上了馬車,前往杜家的山莊。

分明一來一回就要花上不少時間,但許君赫卻沒有半點不耐,甚至還有閑心打起車簾,觀賞外面的景色。

這回再去杜家,仍舊是杜員外帶人迎接,約莫是沒想到許君赫會二次登門,眼睛裏的驚恐幾乎藏不住,臉色極其僵硬。

許君赫恍若未見,笑著與他打招呼,態度親和而客氣,說昨日沒聽夠他年輕時候的善舉,今日再接著聽。

他依舊往杜家送了不少東西,是昨日給的獎賞,一箱箱地往山莊裏擡。

杜員外哪有推拒的本事,昨日送來的東西還沒讓人收拾,今日又擡進來不少,堆放在一塊竟占了不少地方。

許君赫輕車熟路地進了正堂坐著,像昨日一樣,與杜員外東拉西扯地閑聊起來。

仿佛也沒什麽正事,不過是來找杜員外打發時間而已。

紀雲蘅就更閑了,她坐在這裏無所事事,先是將正堂的構造與裝潢認真觀察了幾遍,其後又去看身邊站著的下人,大部分時間都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。最無趣的時候,她也會主動開口,與加入杜員外與許君赫的閑聊裏。

才聊了沒兩句,紀雲蘅的餘光似乎總能瞥見有個人朝這邊張望。

她扭頭看去,正與一個站在側方的婢女對上了視線。婢女似乎也沒想到會對視,低下頭的動作略顯匆忙,透露出幾分心虛來。

紀雲蘅又看了她幾眼,這才將頭轉回去,似沒將此事放在心上。

只是等出了杜家後,紀雲蘅在馬車上向許君赫說起此事,不知是不是她多心,她總覺得那婢女不止看了她一兩眼。

許君赫聽後卻並沒有太大的反應,只擡手往她腦袋上摸了幾下,問:“累不累?”

紀雲蘅搖頭,沒覺得累,又對他的手有些閃躲。

他收回手,看似放棄,實則半道上拐了個彎去捏她的臉,又道:“過了這幾日就好,我知道很無趣,但你不能缺席。”

很快紀雲蘅的半邊臉就捏紅了一片,但也沒有說什麽。她隱約知道許君赫又在計劃什麽,雖然她沒問,但也能猜得出,絕不是真的要與杜家交好那麽簡單。

許君赫頗有興趣地逗弄了一會兒,然後大發慈悲地松了手,讓她在馬車上睡覺。

連著幾日都要去杜家,許君赫見紀雲蘅總是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睡著,就專門讓人在座椅上鋪了很多柔軟的墊子和絨毯。座椅沒有紀雲蘅的身量長,她睡的時候總是將雙腿蜷起來,背對著許君赫側睡,呈現出一個很乖的姿勢,且一直保持著。

就算醒了,也不說話不動彈,睜著眼睛發呆。安靜似乎刻進了紀雲蘅的骨子裏,她不論在什麽地方,都會盡力隱藏自己,像是讓人完全感知不到存在一樣。

從前的許君赫或許會偶爾忽視她的存在,但現在不會,他的眼睛總是有心無心地落在她身上,以至於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細細看著,就算紀雲蘅醒來,他也能第一時間發現。

回到行宮後,邵生已經在外殿等候多時。

自從上回他自請加入為裴氏翻案一事後,就時不時跑上山來,蹲在行宮門口。許君赫覺得煩,說不了兩句話就想把他攆下山去,但架不住每回紀雲蘅都要歡歡喜喜地將他迎進殿中。

這回不同,邵生不是自己來的,他身上還背了包裹,手裏提著大包袱,腳邊還放了許多雜物。

許君赫一瞧,心說這可不是上山來說廢話的,這是搬家來了。二話不說,他對程渝道:“將邵公子請出去。”

“殿下,殿下!”邵生忙道:“我此次來有要事相告!”

紀雲蘅也訝異道:“邵生哥,你怎麽把東西都搬來了?”

許君赫皺眉,並不是很想聽,道:“有什麽要事你寫信給我。”

邵生道:“別別別,殿下,此事當真非常重要,我必須當面告知你!”

紀雲蘅看看許君赫,又看了看邵生,就問:“是什麽事呀?可以告知我嗎?”

“當然。”邵生心說就等你問這一句呢,趕忙接道:“好妹妹,你可有所不知啊!這兩日我一直覺著有人在我家附近徘徊,有時候我出門也總感覺有人在後面跟著,晚上睡覺都覺著有一雙眼睛在窗外偷窺我。我這脖子一直涼颼颼的,就怕那天被人從後面一刀……”

他比了個手勢,嘴裏發出“呲啦”的聲音,把紀雲蘅給嚇一跳。

許君赫不爽地上前一步,將紀雲蘅往身後攬,沒好氣道:“誰是你好妹妹?”

邵生臉皮厚得很,半點不覺得尷尬,笑著繼續道:“所以我這次上山來,就是誠心盼望殿下能收留我,我實在是沒地方可去了。”

許君赫的臉色一沈,“這就是你說的要事?”

“當然,事關我的性命,豈能是兒戲之事!”邵生擡手,指了指許君赫的心口,又點了點自己的心口,“我與殿下是一條心的!心連著心,我死了,就等於是殿下的心死了。”

許君赫突然想吐。

他露出惡心的表情,一時無言。

紀雲蘅道:“邵生哥,你知道跟蹤你的人是誰嗎?”

“我若是知道,就不用來找你了呀。”邵生笑嘻嘻道:“賢妹,你肯定會收留我的對吧。”

紀雲蘅當然會,若不是因為這是許君赫的行宮,她立馬就點頭了。只是還是要尊重一下行宮的主人的意願,她轉頭看向許君赫,道:“邵生哥有危險,不能再讓他回去了。”

行宮裏多的是寢殿,收留一個邵生不成問題。許君赫也沒再與他啰嗦,擡手將荀言招來,安排了一個距離他的寢宮較遠的寢院給邵生。

邵生倒不在意這些,有地方住就行,他高興地拜謝,拎起大包袱轉身離去。

午膳過後許君赫下山去,邵生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,又把被子掛出去曬,其後無所事事,就摸來了他的寢宮找到紀雲蘅。

紀雲蘅正蹲在地上挖土。許君赫買了一批種子,讓她種,說是若能種活一株,就能抵一個人情。雖然知道種子發芽開花還需要很長時間,但這也讓紀雲蘅充滿動力,對著土地挖得起勁。

邵生來的時候她正忙活,於是也找了一把小鏟子幫她挖,低聲問道:“你平日就住在這個寢宮?這不是太孫殿下的住所嗎?”

紀雲蘅奮力挖土,抽空回答:“嗯,我住在偏殿。”

“是與主殿連在一起的?當中有門嗎?”邵生又問。

“有門。”紀雲蘅道:“偏殿與主殿沒什麽差別,就是小了些,什麽東西都有呢。”

邵生沈默了一會兒,又問:“那平日裏……太孫殿下會歇在偏殿嗎?”

紀雲蘅心想,那是我睡覺的地方,良學若歇在那裏,那我睡哪?

她道:“不會,他睡在自己的床上。”

邵生道:“那你可去主t殿的睡過?”

紀雲蘅認真思考了一會兒,“睡過呀。”

邵生沈吟片刻,語重心長地對她道:“雲蘅呀,有些話本並不應該我說,不過你父母雙亡,身邊也沒人教導你,我算你半個兄長,就厚著臉皮跟你說了。你與太孫殿下之間可要註意點,不宜太過頻繁,雖說將來是要成婚的,但若是在婚前……”

他用力咳了兩聲,耳朵發紅,將聲音壓低,“婚前有了什麽,也不方便呀,是不是?”

紀雲蘅正對著土堆用力鑿,累得氣喘籲籲,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,這些話基本沒聽,就聽見了最後一句,疑惑道:“成婚?”

“對呀。”邵生道。

紀雲蘅問:“我嗎?跟誰啊?”

邵生一楞,“太孫殿下呀。”

紀雲蘅也楞了,滿眼疑惑:“我跟良學成婚?”

她此前從未有過這個想法,但這句話從口中說出來的時候,紀雲蘅的心裏突然產生了微妙的情緒。她腦中一晃,似乎想象到了許君赫身著一身大紅喜袍,像泠州那些公子哥迎娶新娘子時,高坐在馬上游街而過的模樣。

她出神了好一會兒,卻把邵生嚇得不輕,丟了手中的鏟子抓住紀雲蘅的肩膀搖晃,“什麽?難不成皇太孫從未想過跟你成婚?為何會如此!難不成是我看錯人了?他其實是薄情寡義的負心之人,從來都是玩——”

“幹什麽呢!”身後傳來一聲呵斥。

兩人同時望去,就見許君赫不知何時回來了,站在寢宮的門口處,對邵生怒目而視,臉黑得不行。

邵生瞬間收回手,匆匆站起來,“殿下,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?”

許君赫一聽,更是生氣,“怎麽?我是不是應該在山下多轉兩個時辰,再給你多點時間?”

“不是不是。”邵生連連擺手,道:“殿下回來那麽快,可見事辦得順利,那可太好了!”

他真的懶得再跟邵生置氣,大步走進來,見紀雲蘅還低著頭專心挖土,在她邊上一站,聲音僵硬道:“紀雲蘅,我回來了。”

“哦。”紀雲蘅應了一聲。

“你們方才在說什麽?”許君赫問她,“說給我聽聽。”

紀雲蘅不應聲。

他用腳踢了踢邊上裝滿了土的小木桶,說:“起來,別挖了,跟我說話。”

邵生心中大呼完蛋,心想若是紀雲蘅將方才他指責皇太孫薄情寡義之言說出來,那他不就得收拾東西滾蛋了?這才剛住進來,被褥還沒曬暖和呢!

邵生趕忙道:“其實也沒說什麽,我跟殿下說就是,讓雲蘅繼續埋種子吧。”

許君赫將頭一偏,“我就問她。”

紀雲蘅在這時候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,一邊拍手一邊站起來,仰著頭對許君赫說:“方才邵生哥問我,你為何不與我成婚。”

此話一出,許君赫和邵生同時怔住。

許君赫先是盯著紀雲蘅烏溜溜的眼睛看了會兒,又瞧了邵生一眼,“當真說的是這些?”

紀雲蘅點頭。還有些別的,不過她當時專心挖土,沒怎麽聽,就記著了這一句。

邵生訕笑道:“是我嘴碎了些,殿下莫怪。”

卻見許君赫輕哼一聲,眉眼間的郁氣消散殆盡,隱約有點不太明顯的悅色,“我又不是小肚雞腸之人,當然不會跟你計較這些。”

正逢程渝進了寢宮的門,低聲喚道:“殿下,東西送來了。”

他便對紀雲蘅道:“你繼續忙活吧。”

又瞧了邵生一眼,“你也自便。”

隨後轉身去一旁的石桌前坐著,讓程渝將東西拿去。

紀雲蘅沒再繼續挖土,而是洗凈了手,對程渝送來的東西頗為好奇,主動湊過去看。邵生雖有些鬧不明白許君赫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,但覺得這總歸是好事,於是也過去湊熱鬧。

程渝送來的是一封信。

說是信也不太貼切,是一張折起來又卷成極其小的信筏,展開之後上面只有一句話:主,杜近日與許紀二人來往甚密,恐另有密謀,望主盡快有應對之策,遲則生變。

紀雲蘅伸著脖子瞧,覺得這上面所說的“許紀”二人說的是良學和她,而他們這兩日來往甚密的,只有杜家。

只要略一思考,就知道這密信是從杜家傳出來的,至於上面的“主”是何人,就不得而知了。

許君赫看完之後將密信給收起來,沒有任何解釋的打算,起身去了寢殿。

邵生在他走遠後轉頭詢問紀雲蘅,“你們這幾日做什麽了?”

紀雲蘅想起許君赫並沒有特地叮囑她要對此事緘口,就簡略地說出他們這兩日都要去杜家的事。邵生也是個腦子靈活的,不需要深問,照著這麽幾句話就能琢磨出許君赫的想法。

邵生問:“明日你們再去杜家的時候,我能一起去嗎?”

“這個要問良學。”紀雲蘅想了想,又道:“不過我覺得是可以的。”

邵生著實想去,便去找了許君赫。原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讓許君赫松口,誰知道剛提出請求他就答應了,像是被順了毛的老虎,這會兒正是脾氣最溫順的時候。

邵生心裏樂得不行,也沒別的事,陪著紀雲蘅在院子裏又挖了一會兒土後才回了自己住的地方。

隔日倒沒有早起,許君赫睡到日上三竿,起來是紀雲蘅站在院中,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小水壺,在底下鑿了很多細細密密的小洞,對著院子裏的花骨朵澆水。

邵生坐在院中曬太陽,一本書蓋在臉上,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。

見他滿眼惺忪地走出來,紀雲蘅放下手中的水壺,轉頭詢問:“良學,今日不用去杜家嗎?”

聽到這聲音邵生也醒了,把臉上的書拽下來,“殿下醒了?”

許君赫剛睡醒沒多久,腦中不是很清明,卻有一絲訝異。

他睡覺向來喜靜,任何聲音都可能成為吵醒他的元兇,所以從前只要他入睡,周遭不得出現任何雜音。卻沒想到今日紀雲蘅與邵生在院中也不是等了一時半會兒,他竟然對這些聲音毫無察覺。

他眨了眨有些惺忪的眼睛,應了一聲,說道:“午後再去。”

紀雲蘅問過了話,轉頭繼續給花骨朵澆水,邵生也繼續捧著書看,兩人乍一看都有些無所事事。

許君赫去換了身衣裳,再出來的時候,紀雲蘅與邵生面對面坐著,聚著頭說話。

她掏出了幾張畫像擺在桌上。這些都是她照著母親留下的那些臨摹出來的,由於對作畫刻苦練習了很長一段時間,再加上她還真有點天賦,所以這時候已經能流暢地運用畫筆了,臨摹出的畫像足足有九分相似。

邵生說想要加入裴氏翻案的隊伍中,許君赫沒有明確反對,那就是讚同,紀雲蘅知道。所以她將信息共享,把從正善那裏得到的信息都告訴了邵生。

許君赫在紀雲蘅邊上坐下來,見狀也沒有阻止,讓人上了一杯茶,一邊喝一邊看著。

“還有最後一人沒找到?”邵生聽了很久,臉色發怔,盯著那被單獨分出來的一張畫像,“那其他的證據都已經找到了嗎?那些人陷害裴氏的證據……”

“這些人是找得差不多了,但是還不夠。”許君赫道:“一是沒找到直接鎖定孫相的證據,二是當初扣在裴家頭上最大的罪名,並非貪贓枉法。”

真正扣在裴氏頭上的罪名是什麽,邵生知道。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,欲言又止,躊躇了許久之後才道:“那殿下是不是已經有了辦法?”

“未必是萬全之策。”許君赫抿了一口茶水,慢聲道:“但有些謎題,或許能在這幾日解開。”

下午三人上了馬車,前往杜家。

杜員外安排在門口的人遠遠看見了許君赫的馬車,就連滾帶爬地進去通報。杜員外氣得想殺人,卻也無可奈何,最終還是頂著一張笑臉,前去門口迎接皇太孫。

許君赫親昵地拍拍他的肩膀,笑道:“杜大人何須客氣,又不是第一回來。”

這副模樣恨得杜員外咬牙切齒,想要當場跟他拼了老命。但總歸還是為了一條命辛苦活了半生,不想就這麽輕易死了,只得卑躬屈膝地將許君赫帶進了正堂。

落座之後他才發現今日多了個人,目光在邵生臉上停了停,楞道:“這位是?”

邵生趕忙起身作揖,“杜大人,小生先前與杜公子有些交情,今日才聽聞他已經回到家中,特地前來拜訪。”

杜員外神色有些怔忪,又看了邵生幾t眼,目中帶著疑惑,似在心中打量他究竟是個什麽人物。畢竟許君赫上門可謂是黃鼠狼給雞拜年,這平白無故帶來的人,或有別的用意。

許君赫像先前一樣,與杜員外侃天侃地。前兩次很是乏味,但今日有了邵生的加入,似乎給許君赫分擔了不少。

他向來是個健談的,又臉皮厚,假裝看不見杜員外難看的神色,拉著人一個勁地說,茶水都喝光了兩壺。杜員外甚至招架不住,讓人將杜巖給喊了過來,假借如廁之由躲避,讓兒子頂上。

邵生先前就與杜巖有些來往,不過多是詩詞曲藝的風雅之事,交情並不深。

而今見他與許君赫和紀雲蘅一起來,心中自然也明白邵生所站的位置,對他熱情的話也都是敷衍地回應。

其後邵生好像說累了,喝了幾口茶停歇一會兒,而後才慢聲道:“杜公子,其實我第一回見到你的時候,總覺著你眼熟,像我很久之前見到的一位故人。”

杜巖只當是跟之前一樣的客套話,並沒有太大反應,卻聽紀雲蘅在此時開口,應和道:“我也覺得杜公子有些眼熟,像是在哪裏見過。”

許君赫輕聲哼笑,模棱兩可道:“天天見著呢。”

杜巖噤聲,不敢多言,心中有不大好的預感。

又硬著頭皮等了半刻鐘,許君赫問杜員外是不是失足掉茅廁裏了,差人去找。很快將杜員外逮了回來,許君赫起身伸了個懶腰,道:“那今日就先玩到這裏,天色不早了,也該回去了。”

這句話傳到杜員外的耳朵裏,跟“大赦天下”沒什麽兩樣,趕忙歡送。

誰知剛出正堂,許君赫又停下了腳步,忽而偏頭對杜員外道:“杜員外,你是個好人,先前是我看走了眼,你別怪罪。”

杜員外一聽這話,眼皮子瞬間狂抽,心裏那股不祥的預感猛然放大,誠惶誠恐地回道:“殿下言重!草民怎敢怪罪殿下!”

“怎麽也算是我做錯了,不過我已有了將功補過的辦法。”許君赫說著,從袖中摸出了張紙條,說道:“昨日我回去時不慎掉了個玉佩在路上,讓人回來找時,正巧就遇上了個鬼鬼祟祟之人從你山莊裏偷跑出來,放飛了一只鴿子。我的人當即將鴿子給射下來,發現腿上綁了這個玩意兒。”

許君赫將紙條晃了晃,笑道:“杜大人,你家裏出賊了呀。”

“這……”杜員外面如土色,雙腿打起抖來。

“別怕,今日我來此,就是為了幫你抓出這個家賊的。”許君赫裝模作樣地安慰一句,其後轉頭,沈聲道:“來人!”

隨著一聲令下,十數個人高馬大的侍衛跑進來,分列兩隊排在院中,齊齊跪下來行禮,“屬下在!”

“將這山莊裏的下人都押來此處,細細搜幹凈,別讓人藏起來。”許君赫嘴邊掛著一絲笑,卻並不和善,帶著冷意,“今日可要幫杜大人清理幹凈家裏的蛀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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